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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中无血

这是一个故事,却也不仅仅是一个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雪,纷纷扬扬落了一夜。小小的村庄像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。只是这棉被无法带来丝毫的暖意,反而散发着彻骨的寒,盖住了一切生机。此时此刻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沉睡,静得有些可怕。终于,太阳虽不情愿,仍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到了岗。而雪,也在阳光的压迫下,渐渐停了。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“吱呀”,不知是谁先打开了木门,抬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阳光,随即猛咳了几声—怕是灌了几口凉风。缓了口气,支好门板,返回屋中取了一个大铁皮桶并一条毛巾,套上雨天穿的破靴,踩着将没小腿的雪往大食堂走去。不多时,村庄里的人都醒了,吱呀吱呀的开门声勉强给寂静的村庄添了几分生气。然而村庄并没有因此而热闹起来。出门的大多是男人,也有女人,都拎着一个铁皮桶,搭着一条冒着两分热气的毛巾。人们小心地走着,或是担心摔着,所有人都低着头,沉默着,他们黯淡的眼眸里仿佛只装着一样东西—脚下那条覆满雪的,通向食堂的路。

        默默前行的人群中依稀有两棵缓缓移动的小树,摇摇摆摆,甚是可爱。再一细瞧,竟是两个孩子,绿底的棉衣上打满了补丁。衣裳虽旧,却十分干净,就连补丁亦是整整齐齐,好似一朵朵绽放的花,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。那应是姐弟两个,姐姐略高些,在前面提着桶,弟弟跟在姐姐身后,手中拖着根比他高出三尺的扁担。许是担心弟弟,姐姐走的速度不算快,还不时回头看看。弟弟的小手和小脸冻得通红,可因个子实在太小,还拖着个那么长的扁担,跟着姐姐的脚步有些费力,踉踉跄跄,还呼哧呼哧喘着气。但每当姐姐回头时,他总是努力挺起瘦弱的小身板,尽量做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,并回应姐姐一个甜甜的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半小时的功夫,人们就提着大半桶粥陆续回来了。皆是用毛巾裹着提手,走的比来时更加小心,生怕洒了半滴——这是全家人一天的口粮。雪路难行,不少人都微弯着腰,尽量让桶贴着雪面,这样即使不小心滑倒,至少也能护着些粥。又过了一会儿,那两棵“小树”也回来了。两个孩子身量都不高,提不动粥,他们便用那根扁担穿过提手,担在肩上走,现在却是弟弟在前,姐姐在后。姐姐略低了低身子,好让自己能多担些重量,并不时嘱咐弟弟两句,让他脚下小心些。弟弟也收起来时的活泼,直盯着脚下的路,两人一路摇摇晃晃,终于,快到家了。

       大雪覆盖了一切,包括邻居家新砌的台阶。弟弟一不留神,脚下一绊,往雪地里一栽。铁桶顺着倾斜的扁担滑下,滚烫的粥顿时倾出,“哗”的一下全泼在他身上,瞬间就将他小小的身躯吞噬其中。“罗儿!”姐姐一惊,一把扔下手中的扁担,尖叫着扑上去,想将弟弟拉起来,可手一时竟不知往哪儿放。罗儿只阵阵干嚎,却是连打滚的力气都没了。姐姐亦是不停地哭喊着:“罗儿,罗儿你咋样啊,你别吓姐啊,罗儿...”罗儿开始还能含糊地喊两声姐姐,渐渐地竟没了声,不过挣扎了两下,就趴在那儿,再不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姐姐彻底慌了,不知该怎么办,只跪在雪地里守着哭。邻居们闻声赶来,看着趴在那儿被粥和雪无情覆盖的孩子,当即就吃了一惊。一些胆小的女人当即就捂着自家孩子的眼睛匆匆回了家,只几个男人上前将罗儿翻过来平躺着,探探鼻息,又探探脉息,终是摇摇头,说:“不中用了。”又转头对在一旁的姐姐说:“妞啊,别哭了,带罗儿回家去吧,等你爹回来再说,啊?”又叹了两句,不过是“好好的孩子,说没就没了”之类的话。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,只剩下跪坐在雪地里的二妞。她哭了好一会儿,又怔了半天,才慢慢爬向弟弟,抚摸着他因饥饿而发黄的小脸,喃喃地说:“罗儿,你可以长长久久地睡了,爹说过,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。”二妞不知又念了会儿什么,也不哭了,抱起罗儿单薄的身体,回了家。爹和娘下工回家,抱着罗儿僵硬的身体哭得昏天黑地。不知他们是怎样将罗儿掩埋,也不知罗儿最终孤零零地躺在了哪一棵大树底下。只知道这一夜,二妞一直缩在墙角,呆呆地面对着无尽的黑暗,脑海中浮现的,都是罗儿甜甜的笑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,雪尚未化,人们依旧早早地出了门,依旧提着桶,搭着毛巾,依旧低着头,只看着脚下的路。二妞提着桶,身后依旧跟着个小娃,不过,那是个小女孩。依旧是二妞在前面走,小女孩拖着长长的扁担在后面吃力的跟着。二妞依旧会不时回头看看,只是,再没有甜甜的笑来回应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自此,二妞便带着妹妹去食堂挑粥。原本活泼爱笑的她随着罗儿的死一起消失了。她本该洒满阳光的童年,被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,再也瞧不见原本的模样。也再不曾有人提起过那个叫罗儿的孩子,仿佛他也随着雪化得无影无踪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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